第一回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第二回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第三回 托内兄如海荐西宾 接外孙贾母惜孤女
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判断葫芦案
第五回 贾宝玉神游太虚境 警幻仙曲演红楼梦
第六回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老老一进荣国府
第七回 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宴宁府宝玉会秦钟
第八回 贾宝玉奇缘识金锁 薛宝钗巧合认通灵
第九回 训劣子李贵承申饬 嗔顽童茗烟闹书房
第十回 金寡妇贪利权受辱 张太医论病细穷源
第十一回 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第十二回 王熙凤毒设相思局 贾天祥正照风月鉴
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第十四回 林如海灵返苏州郡 贾宝玉路谒北静王
第十五回 王凤姐弄权铁槛寺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
第十六回 贾元春才选凤藻宫 秦鲸卿夭逝黄泉路
第十七回 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
第十八回 皇恩重元妃省父母 天伦乐宝玉呈才藻
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
第二十回 王熙凤正言弹妒意 林黛玉俏语谑娇音
第二十一回 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
第二十二回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制灯谜贾政悲谶语
第二十三回 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
第二十四回 醉金刚轻财尚义侠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
第二十五回 魇魔法叔嫂逢五鬼 通灵玉蒙蔽遇双真
第二十六回 蜂腰桥设言传心事 潇湘馆春困发幽情
第二十七回 滴翠亭杨妃戏彩蝶 埋香冢飞燕泣残红
第二十八回 蒋玉函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
第二十九回 享福人福深还祷福 多情女情重愈斟情
第三十回 宝钗借扇机带双敲 椿龄画蔷痴及局外
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第三十二回 诉肺腑心迷活宝玉 含耻辱情烈死金钏
第三十三回 手足眈眈小动唇舌 不肖种种大承笞挞
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错里错以错劝哥哥
第三十五回 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黄金莺巧结梅花络
第三十六回 绣鸳鸯梦兆绛芸轩 识分定情悟梨香院
第三十七回 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院夜拟菊花题
第三十八回 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薛蘅芜讽和螃蟹咏
第三十九回 村老老是信口开河 情哥哥偏寻根究底
第四十回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
第四十一回 贾宝玉品茶栊翠庵 刘老老醉卧怡红院
第四十二回 蘅芜君兰言解疑癖 潇湘子雅谑补馀音
第四十三回 闲取乐偶攒金庆寿 不了情暂撮土为香
第四十四回 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喜出望外平儿理妆
第四十五回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
第四十六回 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
第四十七回 呆霸王调情遭苦打 冷郎君惧祸走他乡
第四十八回 滥情人情误思游艺 慕雅女雅集苦吟诗
第四十九回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
第五十回 芦雪庭争联即景诗 暖香坞雅制春灯谜
第五十一回 薛小妹新编怀古诗 胡庸医乱用虎狼药
第五十二回 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孔雀裘
第五十三回 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
第五十四回 史太君破陈腐旧套 王熙凤效戏彩斑衣
第五十五回 辱亲女愚妾争闲气 欺幼主刁奴蓄险心
第五十六回 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贤宝钗小惠全大体
第五十七回 慧紫鹃情辞试莽玉 慈姨妈爱语慰痴颦
第五十八回 杏子阴假凤泣虚凰 茜纱窗真情揆痴理
第五十九回 柳叶渚边嗔莺叱燕 绛芸轩里召将飞符
第六十回 茉莉粉替去蔷薇硝 玫瑰露引出茯苓霜
第六十一回 投鼠忌器宝玉瞒赃 判冤决狱平儿行权
第六十二回 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第六十三回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
第六十四回 幽淑女悲题五美吟 浪荡子情遗九龙佩
第六十五回 贾二舍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
第六十六回 情小妹耻情归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门
第六十七回 见土仪颦卿思故里 闻秘事凤姐讯家童
第六十八回 苦尤娘赚入大观园 酸凤姐大闹宁国府
第六十九回 弄小巧用借剑杀人 觉大限吞生金自逝
第七十回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云偶填柳絮词
第七十一回 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鸳鸯女无意遇鸳鸯
第七十二回 王熙凤恃强羞说病 来旺妇倚势霸成亲
第七十三回 痴丫头误拾绣春囊 懦小姐不问累金凤
第七十四回 惑奸谗抄检大观园 避嫌隙杜绝宁国府
第七十五回 开夜宴异兆发悲音 赏中秋新词得佳谶
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
第七十七回 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
第七十八回 老学士闲征姽婳词 痴公子杜撰芙蓉诔
第七十九回 薛文起悔娶河东吼 贾迎春误嫁中山狼
第八十回 美香菱屈受贪夫棒 王道士胡诌妒妇方
第八十一回 占旺相四美钓游鱼 奉严词两番入家塾
第八十二回 老学究讲义警顽心 病潇湘痴魂惊恶梦
第八十三回 省宫闱贾元妃染恙 闹闺阃薛宝钗吞声
第八十四回 试文字宝玉始提亲 探惊风贾环重结怨
第八十五回 贾存周报升郎中任 薛文起复惹放流刑
第八十六回 受私贿老官翻案牍 寄闲情淑女解琴书
第八十七回 感秋声抚琴悲往事 坐禅寂走火入邪魔
第八十八回 博庭欢宝玉赞孤儿 正家法贾珍鞭悍仆
第八十九回 人亡物在公子填词 蛇影杯弓颦卿绝粒
第九十回 失绵衣贫女耐嗷嘈 送果品小郎惊叵测
第九十一回 纵淫心宝蟾工设计 布疑阵宝玉妄谈禅
第九十二回 评女传巧姐慕贤良 玩母珠贾政参聚散
第九十三回 甄家仆投靠贾家门 水月庵掀翻风月案
第九十四回 宴海棠贾母赏花妖 失宝玉通灵知奇祸
第九十五回 因讹成实元妃薨逝 以假混真宝玉疯癫
第九十六回 瞒消息凤姐设奇谋 泄机关颦儿迷本性
第九十七回 林黛玉焚稿断痴情 薛宝钗出闺成大礼
第九十八回 苦绛珠魂归离恨天 病神瑛泪洒相思地
第九十九回 守官箴恶奴同破例 阅邸报老舅自担惊
第一百回 破好事香菱结深恨 悲远嫁宝玉感离情
第一百一回 大观园月夜警幽魂 散花寺神签惊异兆
第一百二回 宁国府骨肉病灾 大观园符水驱妖孽
第一百三回 施毒计金桂自焚身 昧真禅雨村空遇旧
第一百四回 醉金刚小鳅生大浪 痴公子馀痛触前情
第一百五回 锦衣军查抄宁国府 骢马使弹劾平安州
第一百六回 王熙凤致祸抱羞惭 贾太君祷天消祸患
第一百七回 散馀资贾母明大义 复世职政老沐天恩
第一百八回 强欢笑蘅芜庆生辰 死缠绵潇湘闻鬼哭
第一百九回 候芳魂五儿承错爱 还孽债迎女返真元
第一百十回 史太君寿终归地府 王凤姐力诎失人心
第一百十一回 鸳鸯女殉主登太虚 狗彘奴欺天招伙盗
第一百十二回 活冤孽妙姑遭大劫 死雠仇赵妾赴冥曹
第一百十三回 忏宿冤凤姐托村妪 释旧憾情婢感痴郎
第一百十四回 王熙凤历幻返金陵 甄应嘉蒙恩还玉阙
第一百十五回 惑偏私惜春矢素志 证同类宝玉失相知
第一百十六回 得通灵幻境悟仙缘 送慈柩故乡全孝道
第一百十七回 阻超凡佳人双护玉 欣聚党恶子独承家
第一百十八回 记微嫌舅兄欺弱女 惊谜语妻妾谏痴人
第一百十九回 中乡魁宝玉却尘缘 沐皇恩贾家延世泽
第一百二十回 甄士隐详说太虚情 贾雨村归结红楼梦
第六回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老老一进荣国府 - 《红楼梦》 - 笔下光年
网站首页
第六回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老老一进荣国府
却说秦氏因听见宝玉梦中唤他的乳名,心中纳闷,又不好细问。彼时宝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遂起身解怀整衣。袭人过来给他系裤带时,刚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冰冷粘湿的一片,吓的忙褪回手来,问:“是怎么了?”宝玉红了脸,把他的手一捻。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年纪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省人事。今见宝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觉察了一半,不觉把个粉脸羞的飞红,遂不好再问。仍旧理好衣裳,随至贾母处来,胡乱吃过晚饭,过这边来,趁众奶娘丫鬟不在旁时,另取出一件中衣与宝玉换上。宝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万别告诉人。”袭人也含着羞悄悄的笑问道:“你为什么——”说到这里,把眼又往四下里瞧了瞧,才又问道:“那是那里流出来的?”宝玉只管红着脸不言语,袭人却只瞅着他笑。迟了一会,宝玉才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袭人听。说到云雨私情,羞的袭人掩面伏身而笑。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姣俏,遂强拉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之事,袭人自知贾母曾将他给了宝玉,也无可推托的,扭捏了半日,无奈何,只得和宝玉温存了一番。自此宝玉视袭人更自不同,袭人待宝玉也越发尽职了。这话暂且不提。 且说荣府中合算起来,从上至下,也有三百馀口人,一天也有一二十件事,竟如乱麻一般,没个头绪可作纲领。正思从那一件事那一个人写起方妙,却好忽从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这日正往荣府中来,因此便就这一家说起,倒还是个头绪。 原来这小小之家,姓王,乃本地人氏,祖上也做过一个小小京官,昔年曾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那时只有王夫人之大兄凤姐之父与王夫人随在京的知有此一门远族,馀者也皆不知。目今其祖早故,只有一个儿子,名唤王成,因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乡村中住了。王成亦相继身故,有子小名狗儿,娶妻刘氏,生子小名板儿;又生一女,名唤青儿:一家四口,以务农为业。因狗儿白日间自作些生计,刘氏又操井臼等事,青板姊弟两个无人照管,狗儿遂将岳母刘老老接来,一处过活。这刘老老乃是个久经世代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子息,只靠两亩薄田度日。如今女婿接了养活。岂不愿意呢,遂一心一计,帮着女儿女婿过活。 因这年秋尽冬初,天气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狗儿未免心中烦躁,吃了几杯闷酒,在家里闲寻气恼,刘氏不敢顶撞。因此刘老老看不过,便劝道:“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人家儿,那一个不是老老实实,守着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呢!你皆因年小时候,托着老子娘的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了!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皆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罢了。在家跳蹋也没用!”狗儿听了道:“你老只会在炕头上坐着混说,难道叫我打劫去不成?”刘老老说道:“谁叫你去打劫呢?也到底大家想个方法儿才好。不然那银子钱会自己跑到咱们家里来不成?”狗儿冷笑道:“有法儿还等到这会子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做官的朋友,有什么法子可想的?就有,也只怕他们未必来理我们呢。”刘老老道“这倒也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靠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会来。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就和他,才疏远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家的二小姐着实爽快会待人的,倒不拿大,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见他们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的了,又爱斋僧布施。如今王府虽升了官儿,只怕二姑太太还认的咱们,你为什么不走动走动?或者他还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只要他发点好心,拔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壮呢。”刘氏接口道:“你老说的好,你我这样嘴脸,怎么好到他门上去?只怕他那门上人也不肯进去告诉,没的白打嘴现世的!” 谁知狗儿利名心重,听如此说,心下便有些活动;又听他妻子这番话,便笑道:“老老既这么说,况且当日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为什么不你老人家明日就去走一遭,先试试风头儿去?”刘老老道:“哎哟!可是说的了:‘侯门似海。’我是个什么东西儿!他家人又不认得我,去了也是白跑。”狗儿道:“不妨,我教给你个法儿。你竟带了小板儿先去找陪房周大爷,要见了他,就有些意思了。这周大爷先时和我父亲交过一桩事,我们本极好的。”刘老老道:“我也知道。只是许多时不走动,知道他如今是怎样?——这也说不得了!你又是个男人,这么个嘴脸,自然去不得;我们姑娘年轻的媳妇儿,也难卖头卖脚的。倒还是舍着我这副老脸去碰碰,果然有好处,大家也有益。”当晚计议已定。 次日天未明时,刘老老便起来梳洗了。又将板儿教了几句话。五六岁的孩子,听见带了他进城逛去,喜欢的无不应承。于是刘老老带了板儿,进城至宁荣街来。到了荣府大门前石狮子旁边,只见满门口的轿马。刘老老不敢过去,掸掸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然后溜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门上,说东谈西的。刘老老只得蹭上来问:“太爷们纳福。”众人打量了一会,便问:“是那里来的?”刘老老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那位太爷替我请他出来。”那些人听了,都不理他,半日方说道:“你远远的那墙畸角儿等着,一会子他们家里就有人出来。”内中有个年老的说道:“何苦误他的事呢?”因向刘老老道:“周大爷往南边去了。他在后一带住着,他们奶奶儿倒在家呢。你打这边绕到后街门上找就是了。”刘老老谢了,遂领着板儿绕至后门上,只见门上歇着些生意担子,也有卖吃的,也有卖玩耍的,闹吵吵三二十个孩子在那里。刘老老便拉住一个道:“我问哥儿一声:有个周大娘在家么?”那孩子翻眼瞅着道:“那个周大娘?我们这里周大娘有几个呢,不知那一个行当儿上的?”刘老老道:“他是太太的陪房。”那孩子道:“这个容易,你跟了我来。”引着刘老老进了后院,到一个院子墙边,指道:“这就是他家。”又叫道:“周大妈,有个老奶奶子找你呢。” 周瑞家的在内忙迎出来,问:“是那位?”刘老老迎上来笑问道:“好啊?周嫂子。”周瑞家的认了半日,方笑道:“刘老老,你好?你说么,这几年不见,我就忘了。请家里坐。”刘老老一面走,一面笑说道:“你老是‘贵人多忘事’了,那里还记得我们?”说着,来至房中,周瑞家的命雇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吃着。周瑞家的又问道:“板儿长了这么大了么!”又问些别后闲话。又问刘老老:“今日还是路过,还是特来的?”刘老老便说:“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就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 周瑞家的听了,便已猜着几分来意。只因他丈夫昔年争买田地一事,多得狗儿他父亲之力,今见刘老老如此,心中难却其意;二则也要显弄自己的体面。便笑说:“老老你放心。大远的诚心诚意来了,岂有个不叫你见个真佛儿去的呢。论理,人来客至,却都不与我相干。我们这里都是各一样儿:我们男的只管春秋两季地租子,闲了时带着小爷们出门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皆因你是太太的亲戚,又拿我当个人,投奔了我来,我竟破个例给你通个信儿去。但只一件,你还不知道呢:我们这里不比五年前了。如今太太不理事,都是琏二奶奶当家。你打量琏二奶奶是谁?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儿,大舅老爷的女孩儿,小名儿叫凤哥的。”刘老老听了,忙问道:“原来是他?怪道呢,我当日就说他不错。这么说起来,我今儿还得见他了?”周瑞家的道:“这个自然。如今有客来,都是凤姑娘周旋接待。今儿宁可不见太太,倒得见他一面,才不枉走这一遭儿。”刘老老道:“阿弥陀佛!这全仗嫂子方便了。”周瑞家的说:“老老说那里话。俗语说的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过用我一句话,又费不着我什么事。”说着,便唤小丫头:“到倒厅儿上,悄悄的打听老太太屋里摆了饭了没有。”小丫头去了。 这里二人又说了些闲话。刘老老因说:“这位凤姑娘,今年不过十八九岁罢了,就这等有本事,当这样的家,可是难得的!”周瑞家的听了道:“!我的老老,告诉不得你了!这凤姑娘年纪儿虽小,行事儿比是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儿似的,少说着只怕有一万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的男人也说不过他呢。回来你见了就知道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些儿。”说着,小丫头回来说:“老太太屋里摆完了饭了,二奶奶在太太屋里呢。”周瑞家的听了连忙起身,催着刘老老:“快走,这一下来就只吃饭是个空儿,咱们先等着去。若迟了一步,回事的人多了,就难说了。再歇了中觉,越发没时候了。”说着,一齐下了炕,整顿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跟着周瑞家的,逶迤往贾琏的住宅来。 先至倒厅,周瑞家的将刘老老安插住等着,自己却先过影壁,走进了院门,知凤姐尚未出来,先找着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的。周瑞家的先将刘老老起初来历说明,又说:“今日大远的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所以我带了他过来。等着奶奶下来,我细细儿的回明了,想来奶奶也不至嗔着我莽撞的。”平儿听了,便作了个主意:“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周瑞家的才出去领了他们进来,上了正房台阶,小丫头打起猩红毡帘,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知是何气味,身子就像在云端里一般。满屋里的东西都是耀眼争光,使人头晕目眩,刘老老此时只有点头咂嘴念佛而已。于是走到东边这间屋里,乃是贾琏的女儿睡觉之所。平儿站在炕沿边,打量了刘老老两眼,只得问个好,让了坐。刘老老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戴银,花容月貌,便当是凤姐儿了,才要称“姑奶奶”,只见周瑞家的说:“他是平姑娘。”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叫他“周大娘”,方知不过是个有体面的丫头。于是让刘老老和板儿上了炕,平儿和周瑞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小丫头们倒了茶来吃了。 刘老老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很似打罗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铊似的,却不住的乱晃。刘老老心中想着:“这是什么东西?有煞用处呢?”正发呆时,陡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一般,倒吓得不住的展眼儿。接着一连又是八九下,欲待问时,只见小丫头们一齐乱跑,说:“奶奶下来了。”平儿和周瑞家的忙起身说:“老老只管坐着,等是时候儿我们来请你。”说着迎出去了。刘老老只屏声侧耳默候。只听远远有人笑声,约有一二十个妇人,衣裙,渐入堂屋,往那边屋内去了。又见三两个妇人,都捧着大红油漆盒进这边来等候。听得那边说道“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去,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个人。半日鸦雀不闻。忽见两个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摆列,仍是满满的鱼肉,不过略动了几样。板儿一见就吵着要肉吃,刘老老打了他一巴掌。 忽见周瑞家的笑嘻嘻走过来,点手儿叫他。刘老老会意,于是带着板儿下炕。至堂屋中间,周瑞家的又和他咕唧了一会子,方蹭到这边屋内,只见门外铜钩上悬着大红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条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的靠背和一个引枕,铺着金线闪的大坐褥,傍边有银唾盒,那凤姐家常带着紫貂昭君套,围着那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儿。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那灰,慢慢的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立在面前了,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刘老老已在地下拜了几拜,问姑奶奶安。凤姐忙说:“周姐姐,搀着不拜罢。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儿,不敢称呼。”周瑞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个老老了。”凤姐点头,刘老老已在炕沿上坐下了,板儿便躲在他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凤姐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刘老老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到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瞧着也不像。”凤姐笑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托赖着祖父的虚名,作个穷官儿罢咧,谁家有什么?不过也是个空架子,俗语儿说的好,‘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呢,何况你我。”说着,又问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周瑞家的道:“等奶奶的示下。”凤姐儿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就罢;要得闲呢,就回了,看怎么说。”周瑞家的答应去了。 这里凤姐叫人抓了些果子给板儿吃,刚问了几句闲话时,就有家下许多媳妇儿管事的来回话。平儿回了,凤姐道:“我这里陪客呢,晚上再来回。要有紧事,你就带进来现办。”平儿出去,一会进来说:“我问了,没什么要紧的。我叫他们散了。”凤姐点头。只见周瑞家的回来,向凤姐道:“太太说:‘今日不得闲儿,二奶奶陪着也是一样,多谢费心想着。要是白来逛逛呢便罢;有什么说的,只管告诉二奶奶。’”刘老老道:“也没甚的说,不过来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亲戚们的情分。”周瑞家的道:“没有什么说的便罢;要有话,只管回二奶奶,和太太是一样儿的。”一面说一面递了个眼色儿。刘老老会意,未语先红了脸。待要不说,今日所为何来?只得勉强说道:“论今日初次见,原不该说的,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少不得说了……”刚说到这里,只听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小大爷进来了。”凤姐忙和刘老老摆手道:“不必说了。”一面便问:“你蓉大爷在那里呢?”只听一路靴子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段苗条,美服华冠,轻裘宝带。刘老老此时坐不是站不是,藏没处藏,躲没处躲。凤姐笑道:“你只管坐着罢,这是我侄儿。”刘老老才扭扭捏捏的在炕沿儿上侧身坐下。 那贾蓉请了安,笑回道:“我父亲打发来求婶子,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儿请个要紧的客,略摆一摆就送来。”凤姐道:“你来迟了,昨儿已经给了人了。”贾蓉听说,便笑嘻嘻的在炕沿上下个半跪道:“婶子要不借,我父亲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要挨一顿好打。好婶子,只当可怜我罢!”凤姐笑道:“也没见我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别看见我的东西才罢,一见了就想拿了去。”贾蓉笑道:“只求婶娘开恩罢!”凤姐道:“碰坏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因命平儿拿了楼门上钥匙,叫几个妥当人来抬去。贾蓉喜的眉开眼笑,忙说:“我亲自带人拿去,别叫他们乱碰。”说着便起身出去了。这凤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向窗外叫:“蓉儿回来!”外面几个人接声说:“请蓉大爷回来呢!”贾蓉忙回来,满脸笑容的瞅着凤姐,听何指示。那凤姐只管慢慢吃茶,出了半日神,忽然把脸一红,笑道:“罢了,你先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贾蓉答应个是,抿着嘴儿一笑,方慢慢退去。 这刘老老方安顿了,便说道:“我今日带了你侄儿,不为别的,因他爹娘连吃的没有,天气又冷,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说着,又推板儿道:“你爹在家里怎么教你的?打发咱们来作煞事的?只顾吃果子!”凤姐早已明白了,听他不会说话,因笑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了。”因问周瑞家的道:“这老老不知用了早饭没有呢?”刘老老忙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咧,那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咧?”凤姐便命快传饭来。一时周瑞家的传了一桌客馔,摆在东屋里,过来带了刘老老和板儿过去吃饭。凤姐这里道:“周姐姐好生让着些儿,我不能陪了。”一面又叫过周瑞家的来问道:“方才回了太太,太太怎么说了?”周瑞家的道:“太太说:‘他们原不是一家子;当年他们的祖和太老爷在一处做官,因连了宗的。这几年不大走动。当时他们来了,却也从没空过的。如今来瞧我们,也是他的好意,别简慢了他。要有什么话,叫二奶奶裁夺着就是了。’”凤姐听了说道:“怪道既是一家子,我怎么连影儿也不知道!” 说话间,刘老老已吃完了饭,拉了板儿过来,舔唇咂嘴的道谢。凤姐笑道:“且请坐下,听我告诉你:方才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论起亲戚来,原该不等上门就有照应才是;但只如今家里事情太多,太太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是有的。我如今接着管事,这些亲戚们又都不大知道,况且外面看着虽是烈烈轰轰,不知大有大的难处,说给人也未必信。你既大远的来了,又是头一遭儿和我张个口,怎么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作衣裳的二十两银子还没动呢,你不嫌少,先拿了去用罢。”那刘老老先听见告艰苦,只当是没想头了;又听见给他二十两银子,喜的眉开眼笑道:“我们也知道艰难的,但只俗语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还大’呢。凭他怎样,你老拔一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壮哩。”周瑞家的在旁听见他说的粗鄙,只管使眼色止他。凤姐笑而不睬,叫平儿把昨儿那包银子拿来,再拿一串钱,都送至刘老老跟前。凤姐道:“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这孩子们作件冬衣罢。改日没事,只管来逛逛,才是亲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不虚留你们了,到家该问好的都问个好儿罢。”一面说,一面就站起来了。 刘老老只是千恩万谢的,拿了银钱,跟着周瑞家的走到外边。周瑞家的道:“我的娘!你怎么见了他倒不会说话了呢?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就是亲侄儿也要说的和软些儿。那蓉大爷才是他的侄儿呢。他怎么又跑出这么个侄儿来了呢!”刘老老笑道:“我的嫂子!我见了他,心眼儿里爱还爱不过来,那里还说的上话来?”二人说着,又到周瑞家坐了片刻。刘老老要留下一块银子给周家的孩子们买果子吃,周瑞家的那里放在眼里,执意不肯。刘老老感谢不尽,仍从后门去了。 未知去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上一篇:
第五回 贾宝玉神游太虚境 警幻仙曲演红楼梦
下一篇:
第七回 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宴宁府宝玉会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