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第二回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第三回 托内兄如海荐西宾 接外孙贾母惜孤女
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判断葫芦案
第五回 贾宝玉神游太虚境 警幻仙曲演红楼梦
第六回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老老一进荣国府
第七回 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宴宁府宝玉会秦钟
第八回 贾宝玉奇缘识金锁 薛宝钗巧合认通灵
第九回 训劣子李贵承申饬 嗔顽童茗烟闹书房
第十回 金寡妇贪利权受辱 张太医论病细穷源
第十一回 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第十二回 王熙凤毒设相思局 贾天祥正照风月鉴
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第十四回 林如海灵返苏州郡 贾宝玉路谒北静王
第十五回 王凤姐弄权铁槛寺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
第十六回 贾元春才选凤藻宫 秦鲸卿夭逝黄泉路
第十七回 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
第十八回 皇恩重元妃省父母 天伦乐宝玉呈才藻
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
第二十回 王熙凤正言弹妒意 林黛玉俏语谑娇音
第二十一回 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
第二十二回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制灯谜贾政悲谶语
第二十三回 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
第二十四回 醉金刚轻财尚义侠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
第二十五回 魇魔法叔嫂逢五鬼 通灵玉蒙蔽遇双真
第二十六回 蜂腰桥设言传心事 潇湘馆春困发幽情
第二十七回 滴翠亭杨妃戏彩蝶 埋香冢飞燕泣残红
第二十八回 蒋玉函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
第二十九回 享福人福深还祷福 多情女情重愈斟情
第三十回 宝钗借扇机带双敲 椿龄画蔷痴及局外
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第三十二回 诉肺腑心迷活宝玉 含耻辱情烈死金钏
第三十三回 手足眈眈小动唇舌 不肖种种大承笞挞
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错里错以错劝哥哥
第三十五回 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黄金莺巧结梅花络
第三十六回 绣鸳鸯梦兆绛芸轩 识分定情悟梨香院
第三十七回 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院夜拟菊花题
第三十八回 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薛蘅芜讽和螃蟹咏
第三十九回 村老老是信口开河 情哥哥偏寻根究底
第四十回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
第四十一回 贾宝玉品茶栊翠庵 刘老老醉卧怡红院
第四十二回 蘅芜君兰言解疑癖 潇湘子雅谑补馀音
第四十三回 闲取乐偶攒金庆寿 不了情暂撮土为香
第四十四回 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喜出望外平儿理妆
第四十五回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
第四十六回 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
第四十七回 呆霸王调情遭苦打 冷郎君惧祸走他乡
第四十八回 滥情人情误思游艺 慕雅女雅集苦吟诗
第四十九回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
第五十回 芦雪庭争联即景诗 暖香坞雅制春灯谜
第五十一回 薛小妹新编怀古诗 胡庸医乱用虎狼药
第五十二回 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孔雀裘
第五十三回 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
第五十四回 史太君破陈腐旧套 王熙凤效戏彩斑衣
第五十五回 辱亲女愚妾争闲气 欺幼主刁奴蓄险心
第五十六回 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贤宝钗小惠全大体
第五十七回 慧紫鹃情辞试莽玉 慈姨妈爱语慰痴颦
第五十八回 杏子阴假凤泣虚凰 茜纱窗真情揆痴理
第五十九回 柳叶渚边嗔莺叱燕 绛芸轩里召将飞符
第六十回 茉莉粉替去蔷薇硝 玫瑰露引出茯苓霜
第六十一回 投鼠忌器宝玉瞒赃 判冤决狱平儿行权
第六十二回 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第六十三回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
第六十四回 幽淑女悲题五美吟 浪荡子情遗九龙佩
第六十五回 贾二舍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
第六十六回 情小妹耻情归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门
第六十七回 见土仪颦卿思故里 闻秘事凤姐讯家童
第六十八回 苦尤娘赚入大观园 酸凤姐大闹宁国府
第六十九回 弄小巧用借剑杀人 觉大限吞生金自逝
第七十回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云偶填柳絮词
第七十一回 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鸳鸯女无意遇鸳鸯
第七十二回 王熙凤恃强羞说病 来旺妇倚势霸成亲
第七十三回 痴丫头误拾绣春囊 懦小姐不问累金凤
第七十四回 惑奸谗抄检大观园 避嫌隙杜绝宁国府
第七十五回 开夜宴异兆发悲音 赏中秋新词得佳谶
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
第七十七回 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
第七十八回 老学士闲征姽婳词 痴公子杜撰芙蓉诔
第七十九回 薛文起悔娶河东吼 贾迎春误嫁中山狼
第八十回 美香菱屈受贪夫棒 王道士胡诌妒妇方
第八十一回 占旺相四美钓游鱼 奉严词两番入家塾
第八十二回 老学究讲义警顽心 病潇湘痴魂惊恶梦
第八十三回 省宫闱贾元妃染恙 闹闺阃薛宝钗吞声
第八十四回 试文字宝玉始提亲 探惊风贾环重结怨
第八十五回 贾存周报升郎中任 薛文起复惹放流刑
第八十六回 受私贿老官翻案牍 寄闲情淑女解琴书
第八十七回 感秋声抚琴悲往事 坐禅寂走火入邪魔
第八十八回 博庭欢宝玉赞孤儿 正家法贾珍鞭悍仆
第八十九回 人亡物在公子填词 蛇影杯弓颦卿绝粒
第九十回 失绵衣贫女耐嗷嘈 送果品小郎惊叵测
第九十一回 纵淫心宝蟾工设计 布疑阵宝玉妄谈禅
第九十二回 评女传巧姐慕贤良 玩母珠贾政参聚散
第九十三回 甄家仆投靠贾家门 水月庵掀翻风月案
第九十四回 宴海棠贾母赏花妖 失宝玉通灵知奇祸
第九十五回 因讹成实元妃薨逝 以假混真宝玉疯癫
第九十六回 瞒消息凤姐设奇谋 泄机关颦儿迷本性
第九十七回 林黛玉焚稿断痴情 薛宝钗出闺成大礼
第九十八回 苦绛珠魂归离恨天 病神瑛泪洒相思地
第九十九回 守官箴恶奴同破例 阅邸报老舅自担惊
第一百回 破好事香菱结深恨 悲远嫁宝玉感离情
第一百一回 大观园月夜警幽魂 散花寺神签惊异兆
第一百二回 宁国府骨肉病灾 大观园符水驱妖孽
第一百三回 施毒计金桂自焚身 昧真禅雨村空遇旧
第一百四回 醉金刚小鳅生大浪 痴公子馀痛触前情
第一百五回 锦衣军查抄宁国府 骢马使弹劾平安州
第一百六回 王熙凤致祸抱羞惭 贾太君祷天消祸患
第一百七回 散馀资贾母明大义 复世职政老沐天恩
第一百八回 强欢笑蘅芜庆生辰 死缠绵潇湘闻鬼哭
第一百九回 候芳魂五儿承错爱 还孽债迎女返真元
第一百十回 史太君寿终归地府 王凤姐力诎失人心
第一百十一回 鸳鸯女殉主登太虚 狗彘奴欺天招伙盗
第一百十二回 活冤孽妙姑遭大劫 死雠仇赵妾赴冥曹
第一百十三回 忏宿冤凤姐托村妪 释旧憾情婢感痴郎
第一百十四回 王熙凤历幻返金陵 甄应嘉蒙恩还玉阙
第一百十五回 惑偏私惜春矢素志 证同类宝玉失相知
第一百十六回 得通灵幻境悟仙缘 送慈柩故乡全孝道
第一百十七回 阻超凡佳人双护玉 欣聚党恶子独承家
第一百十八回 记微嫌舅兄欺弱女 惊谜语妻妾谏痴人
第一百十九回 中乡魁宝玉却尘缘 沐皇恩贾家延世泽
第一百二十回 甄士隐详说太虚情 贾雨村归结红楼梦
第四十五回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 - 《红楼梦》 - 笔下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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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
话说凤姐儿正抚恤平儿,忽见众姐妹进来,忙让了坐,平儿斟上茶来。凤姐儿笑道:“今儿来的这些人,倒像下帖子请了来的。”探春先笑道:“我们有两件事:一件是我的,一件是四妹妹的,还夹着老太太的话。”凤姐儿笑道:“有什么事这么要紧?”探春笑道:“我们起了个诗社,头一社就不齐全,众人脸软,所以就乱了例了。我想必得你去做个‘监社御史’,铁面无私才好。再四妹妹为画园子,用的东西这般那般不全,回了老太太,老太太说:‘只怕后头楼底下还有先剩下的,找一找。若有呢,拿出来;若没有,叫人买去。’”凤姐儿笑道:“我又不会做什么‘湿’咧‘干’的,叫我吃东西去倒会。”探春笑道:“你不会做,也不用你做;你只监察着我们里头有偷安怠惰的,该怎么罚他就是了。”凤姐儿笑道:“你们别哄我,我早猜着了,那里是请我做‘监察御史’?分明叫了我去做个进钱的铜商罢咧。你们弄什么社,必是要轮流着做东道儿。你们的钱不够花,想出这个法子来勾了我去,好和我要钱。可是这个主意不是?”说的众人都笑道:“你猜着了!”李纨笑道:“真真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凤姐笑道:“亏了你是个大嫂子呢!姑娘们原是叫你带着念书,学规矩,学针线哪!这会子起诗社!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了?老太太、太太罢了,原是老封君。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子,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有个小子,足足的又添了十两银子,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给你园子里的地,各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儿。你娘儿们主子奴才共总没有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大官中的。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这会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两来陪着他们玩玩儿,有几年呢?他们明儿出了门子,难道你还赔不成?这会子你怕花钱,挑唆他们来闹我,我乐得去吃个河落海干,我还不知道呢!” 李纨笑道:“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他就说了两车无赖的话!真真泥腿光棍,专会打细算盘、分金掰两的。你这个东西,亏了还托生在诗书仕宦人家做小姐,又是这么出了嫁,还是这么着。要生在贫寒小门小户人家,做了小子丫头,还不知怎么下作呢!天下人都叫你算计了去!昨儿还打平儿,亏你伸的出手来。那黄汤难道灌丧了狗肚子里去了?气的我只要替平儿打抱不平儿。忖夺了半日,好容易‘狗长尾巴尖儿’的好日子,又怕老太太心里不受用,因此没来。究竟气还不平,你今儿倒招我来了。给平儿拾鞋还不要呢!你们两个,很该换一个过儿才是。”说的众人都笑了。凤姐忙笑道:“哦,我知道了,竟不是为诗为画来找我,竟是为平儿报仇来了。我竟不知道平儿有你这么位仗腰子的人。想来就像有鬼拉着我的手似的,从今我也不敢打他了。平姑娘,过来,我当着你大奶奶、姑娘们替你赔个不是,担待我‘酒后无德’罢!”说着众人都笑了。李纨笑问平儿道:“如何?我说必要给你争争气才罢。”平儿笑道:“虽是奶奶们取笑儿,我可禁不起呢。”李纨道:“什么禁的起禁不起,有我呢。快拿钥匙叫你主子开门找东西去罢。” 凤姐儿笑道:“好嫂子!你且同他们去园子里去。才要把这米帐合他们算一算,那边大太太又打发人来叫,又不知有什么话说,须得过去走一走。还有你们年下添补的衣裳,打点给人做去呢。”李纨笑道:“这些事情我都不管,你只把我的事完了,我好歇着去,省了这些姑娘们闹我。”凤姐儿忙笑道:“好嫂子,赏我一点空儿。你是最疼我的,怎么今儿为平儿就不疼我了?往常你还劝我说:‘事情虽多,也该保全身子,检点着偷空儿歇歇。’你今儿倒反逼起我的命来了。况且误了别人年下的衣裳无碍,他姐儿们的要误了,却是你的责任。老太太岂不怪你不管闲事,连一句现成的话也不说?我宁可自己落不是,也不敢累你呀。”李纨笑道:“你们听听,说的好不好?把他会说话的!我且问你:这诗社到底管不管?”凤姐儿笑道:“这是什么话?我不入社花几个钱,我不成了大观园的反叛了么,还想在这里吃饭不成?明日一早就到任,下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慢慢的做会社东道儿。我又不会作诗作文的,只不过是个大俗人罢了。‘监察’也罢,不‘监察’也罢,有了钱了,愁着你们还不撵出我来!”说的众人又都笑起来。 凤姐儿道:“过会子我开了楼房,所有这些东西,叫人搬出来你们瞧,要使得,留着使;要少什么,照你们的单子,我叫人赶着买去就是了。画绢我就裁出来。那图样没有在老太太那里,那边珍大爷收着呢。说给你们,省了碰钉子去。我去打发人取了来,一并叫人连绢交给相公们矾去。好不好呢?”李纨点头笑道:“这难为你。果然这么着还罢了。那么着,咱们家去罢。等着他不送了去,再来闹他。”说着便带了他姐妹们就走。凤姐儿道:“这些事再没别人,都是宝玉生出来的。”李纨听了,忙回身笑道:“正为宝玉来,倒忘了他!头一社是他误了。我们脸软,你说该怎么罚他?”凤姐想了想,说道:“没别的法子,只叫他把你们各人屋子里的地罚他扫一遍就完了。”众人都笑道:“这话不差。” 说着才要回去,只见一个小丫头扶着赖嬷嬷进来。凤姐等忙站起来,笑道:“大娘坐下。”又都向他道喜。赖嬷嬷向炕沿上坐了,笑道:“我也喜,主子们也喜。要不是主子们的恩典,我这喜打那里来呢?昨儿奶奶又打发彩哥赏东西,我孙子在门上朝上磕了头了。”李纨笑道:“多早晚上任去?”赖嬷嬷叹道:“我那里管他们?由他们去罢。前儿在家里给我磕头,我没好话。我说:‘小子,别说你是官了,横行霸道的!你今年活了三十岁,虽然是人家的奴才,一落娘胎胞儿,主子的恩典,放你出来,上托着主子的洪福,下托着你老子娘,也是公子哥儿似的读书写字,也是丫头、老婆、奶子捧凤凰似的。长了这么大,你那里知道那奴才两字是怎么写?只知道享福,也不知你爷爷和你老子受的那苦恼,熬了两三辈子,好容易挣出你这个东西,从小儿三灾八难,花的银子照样打出你这个银人儿来了。到二十岁上,又蒙主子的恩典,许你捐了前程在身上。你看那正根正苗,忍饥挨饿的,要多少?你一个奴才秧子,仔细折了福!如今乐了十年,不知怎么弄神弄鬼,求了主子,又选出来了。县官虽小,事情却大,作那一处的官,就是那一方的父母。你不安分守己,尽忠报国,孝敬主子,只怕天也不容你。’”李纨凤姐儿都笑道:“你也多虑。我们看他也就好。先那几年,还进来了两次,这有好几年没来了。年下生日,只见他的名字就罢了;前儿给老太太、太太磕头来,在老太太那院里,见他又穿着新官的服色,倒发的威武了,比先时也胖了。他这一得了官,正该你乐呢,反倒愁起这些来!他不好,还有他的父母呢,你只受用你的就完了。闲时坐个轿子进来,和老太太斗斗牌,说说话儿,谁好意思的委屈了你。家去一般也是楼房厦厅,谁不敬你?自然也是老封君似的了。” 平儿斟上茶来,赖嬷嬷忙站起来道:“姑娘不管叫那孩子倒来罢了,又生受你。”说着,一面吃茶,一面又道:“奶奶不知道,这小孩子们全要管的严。饶这么严,他们还偷空儿闹个乱子来,叫大人操心。知道的,说小孩子们淘气;不知道的,人家就说仗着财势欺人,连主子名声也不好。恨的我没法儿,常把他老子叫了来,骂一顿才好些。”因又指宝玉道:“不怕你嫌我:如今老爷不过这么管你一管,老太太就护在头里。当日老爷小时,你爷爷那个打,谁没看见的!老爷小时,何曾像你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有那边大老爷,虽然淘气,也没像你这扎窝子的样儿,也是天天打。还有东府里你珍大哥哥的爷爷,那才是火上浇油的性子,说声恼了,什么儿子,竟是审贼!如今我眼里看着,耳朵里听着,那珍大爷管儿子,倒也像当日老祖宗的规矩,只是着三不着两的。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这些兄弟侄儿怎么怨的不怕他?你心里明白,喜欢我说;不明白,嘴里不好意思,心里不知怎么骂我呢。” 说着,只见赖大家的来了,接着周瑞家的张材家的都进来回事情。凤姐儿笑道:“媳妇来接婆婆来了。”赖大家的笑道:“不是接他老人家来的,倒是打听打听奶奶姑娘们赏脸不赏脸?”赖嬷嬷听了,笑道:“可是我糊涂了!正经说的都没说,且说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因为我们小子选出来了,众亲友要给他贺喜,少不得家里摆个酒。我想摆一日酒,请这个不请那个也不是。又想了一想,托主子的洪福,想不到的这么荣耀光彩,就倾了家我也愿意的。因此吩咐了他老子连摆三日酒:头一日在我们破花园子里摆几席酒,一台戏,请老太太、太太们、奶奶、姑娘们去散一日闷,外头大厅上一台戏,几席酒,请老爷们、爷们,增增光;第二日再请亲友;第三日再把我们两府里的伴儿请一请。热闹三天,也是托着主子的洪福一场,光辉光辉。”李纨凤姐儿都笑道:“多早晚的日子?我们必去。只怕老太太高兴要去也定不得。”赖大家的忙道:“择的日子是十四,只看我们奶奶的老脸罢了。”凤姐儿笑道:“别人我不知道,我是一定去的。先说下:我可没有贺礼,也不知道放赏,吃了一走儿,可别笑话。”赖大家的笑道:“奶奶说那里话?奶奶一喜欢,赏我们三二万银子那就有了。”赖嬷嬷笑道:“我才去请老太太,老太太也说去,可算我这脸还好。”说毕叮咛了一回,方起身要走。因看见周瑞家的,便想起一事来,因说道:“可是还有一句话问奶奶:这周嫂子的儿子,犯了什么不是,撵了他不用?”凤姐儿听了,笑道:“正是我要告诉你媳妇儿呢。事情多,也忘了。赖嫂子回去说给你老头子,两府里不许收留他儿子,叫他各人去罢。”赖大家的只得答应着。 周瑞家的忙跪下央求。赖嬷嬷忙道:“什么事?说给我评评。”凤姐儿道:“前儿我的生日,里头还没喝酒,他小子先醉了。老娘那边送了礼来,他不在外头张罗,倒坐着骂人,礼也不送进来。两个女人进来了,他才带领小么儿们往里端。小么儿们倒好好的,他拿的一盒子倒失了手,撒了一院子馒头。人去了,我打发彩明去说他,他倒骂了彩明一顿。这样无法无天的忘八羔子,还不撵了做什么!”赖嬷嬷道:“我当什么事情,原来为这个。奶奶听我说:他有不是,打他骂他,叫他改过就是了;撵出去断乎使不得。他又比不得是咱们家的家生子儿,他现是太太的陪房,奶奶只顾撵了他,太太的脸上不好看。我说奶奶教导他几板子,以戒下次,仍旧留着才是。不看他娘,也看太太。”凤姐儿听了,便向赖大家的说道:“既这么着,明儿叫了他来,打他四十棍,以后不许他喝酒。”赖大家的答应了。周瑞家的才磕头起来,又要给赖嬷嬷磕头,赖大家的拉着方罢。然后他三人去了。 李纨等也就回园中来。至晚,果然凤姐命人找了许多旧收的画具出来,送至园中。宝钗等选了一回。各色东西可用的只有一半,将那一半开了单子,给凤姐去照样置买,不必细说。 一日外面矾了绢,起了稿子进来。宝玉每日便在惜春那边帮忙,探春、李纨、迎春、宝钗等也都往那里来闲坐,一则观画,二则便于会面。宝钗因见天气凉爽,夜复渐长,遂至贾母房中商议,打点些针线来。日间至贾母、王夫人处两次省候,不免又承色陪坐;闲时园中姐妹处,也要不时闲话一回。故日间不大得闲,每夜灯下女工,必至三更方寝。黛玉每岁至春分、秋分后必犯旧疾,今秋又遇着贾母高兴,多游玩了两次,未免过劳了神,近日又复嗽起来。觉得比往常又重,所以总不出门,只在自己房中将养。有时闷了,又盼个姐妹来说些闲话排遣;及至宝钗等来望候他,说不得三五句话,又厌烦了。众人都体谅他病中,且素日形体娇弱,禁不得一些委屈,所以他接待不周,礼数疏忽,也都不责他。 这日宝钗来望他,因说起这病症来。宝钗道:“这里走的几个大夫,虽都还好,只是你吃他们的药,总不见效,不如再请一个高手的人来瞧一瞧,治好了岂不好?每年间闹一春一夏,又不老,又不小,成什么,也不是个常法儿。”黛玉道:“不中用。我知道我的病是不能好的了。且别说病,只论好的时候我是怎么个形景儿,就可知了。”宝钗点头道:“可正是这话。古人说,‘食谷者生’,你素日吃的竟不能添养精神气血,也不是好事。”黛玉叹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也不是人力可强求的。今年比往年反觉又重了些似的。”说话之间,已咳嗽了两三次。宝钗道:“昨儿我看你那药方上,人参肉桂觉得太多了。虽说益气补神,也不宜太热。依我说:先以平肝养胃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气无病,饮食就可以养人了。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铞子熬出粥来,要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 黛玉叹道:“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有心藏奸。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细细算来,我母亲去世的时候,又无姐妹兄弟,我长了今年十五岁,竟没一个人像你前日的话教导我。怪不得云丫头说你好。我往日见他赞你,我还不受用;昨儿我亲自经过,才知道了。比如你说了那个,我再不轻放过你的;你竟不介意,反劝我那些话:可知我竟自误了。若不是前日看出来,今日这话,再不对你说。你方才叫我吃燕窝粥的话,虽然燕窝易得,但只我因身子不好了,每年犯了这病,也没什么要紧的去处;请大夫,熬药,人参,肉桂,已经闹了个天翻地覆了,这会子我又兴出新文来,熬什么燕窝粥,老太太、太太、凤姐姐这三个人便没话,那些底下老婆子丫头们,未免嫌我太多事了。你看这里这些人,因见老太太多疼了宝玉和凤姐姐两个,他们尚虎视眈眈,背地里言三语四的,何况于我?况我又不是正经主子,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他们已经多嫌着我呢。如今我还不知进退,何苦叫他们咒我?” 宝钗道:“这么说,我也是和你一样。”黛玉道:“你如何比我?你又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买卖地土,家里又仍旧有房有地。你不过亲戚的情分,白住在这里,一应大小事情又不沾他们一文半个,要走就走了。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木,皆是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起小人岂有不多嫌的?”宝钗笑道:“将来也不过多费得一副嫁妆罢了,如今也愁不到那里。”黛玉听了不觉红了脸,笑道:“人家把你当个正经人,才把心里烦难告诉你听,你反拿我取笑儿!”宝钗笑道:“虽是取笑儿,却也是真话。你放心,我在这里一日,我与你消遣一日。你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告诉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我虽有个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只有个母亲,比你略强些。咱们也算同病相怜。你也是个明白人,何必作‘司马牛之叹’?你才说的也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我明日家去和妈妈说了,只怕燕窝我们家里还有,与你送几两。每日叫丫头们就熬了,又便宜,又不惊师动众的。”黛玉忙笑道:“东西是小,难得你多情如此。”宝钗道:“这有什么放在嘴里的!只愁我人人跟前失于应候罢了。这会子只怕你烦了,我且去了。”黛玉道:“晚上再来和我说句话儿。”宝钗答应着便去了,不在话下。 这里黛玉喝了两口稀粥,仍歪在床上。不想日未落时,天就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秋霖脉脉,阴晴不定,那天渐渐的黄昏时候了,且阴的沉黑,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凄凉。知宝钗不能来了,便在灯下随便拿了一本书,却是《乐府杂稿》,有《秋闺怨》、《别离怨》等词。黛玉不觉心有所感,不禁发于章句,遂成《代别离》一首,拟《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词为《秋窗风雨夕》。词曰: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秋凉!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续。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挑泪烛。泪烛摇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吟罢搁笔,方欲安寝,丫鬟报说:“宝二爷来了。”一语未尽,只见宝玉头上戴着大箬笠,身上披着蓑衣。黛玉不觉笑道:“那里来的这么个渔翁?”宝玉忙问:“今儿好?吃了药了没有?今儿一日吃了多少饭?”一面说,一面摘了笠,脱了蓑。一手举起灯来,一手遮着灯儿,向黛玉脸上照了一照,觑着瞧了一瞧,笑道:“今儿气色好了些。”黛玉看他脱了蓑衣,里面只穿半旧红绫短袄,系着绿汗巾子,膝上露出绿绸撒花裤子,底下是掐金满绣的绵纱袜子,着蝴蝶落花鞋。黛玉问道:“上头怕雨,底下这鞋袜子是不怕的?也倒干净些呀。”宝玉笑道:“我这一套是全的。一双棠木屐,才穿了来,脱在廊檐下了。”黛玉又看那蓑衣斗笠不是寻常市卖的,十分细致轻巧,因说道:“是什么草编的?怪道穿上不像那刺猬似的。”宝玉道:“这三样都是北静王送的。他闲常下雨时,在家里也是这样。你喜欢这个,我也弄一套来送你。别的都罢了,惟有这斗笠有趣:上头这顶儿是活的,冬天下雪戴上帽子,就把竹信子抽了去,拿下顶子来,只剩了这个圈子,下雪时男女都带得。我送你一顶,冬天下雪戴。”黛玉笑道:“我不要他。戴上那个,成了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那渔婆儿了。”及说了出来,方想起来这话恰与方才说宝玉的话相连了,后悔不迭,羞的脸飞红,伏在桌上,嗽个不住。 宝玉却不留心,因见案上有诗,遂拿起来看了一遍,又不觉叫好。黛玉听了,忙起来夺在手内,灯上烧了。宝玉笑道:“我已记熟了。”黛玉道:“我要歇了,你请去罢,明日再来。”宝玉听了,回手向怀内掏出一个核桃大的金表来,瞧了一瞧,那针已指到戌末亥初之间,忙又揣了,说道:“原该歇了,又搅的你劳了半日神。”说着,披蓑戴笠出去了,又翻身进来,问道:“你想什么吃?你告诉我,我明儿一早回老太太,岂不比老婆子们说的明白?”黛玉笑道:“等我夜里想着了,明日一早告诉你。你听雨越发紧了,快去罢。可有人跟没有?”两个婆子答应:“有,在外面拿着伞点着灯笼呢。”黛玉笑道:“这个天点灯笼?”宝玉道:“不相干,是羊角的,不怕雨。”黛玉听说,回手向书架上把个玻璃绣球灯拿下来,命点一枝小蜡儿来,递与宝玉道:“这个又比那个亮,正是雨里点的。”宝玉道:“我也有这么一个,怕他们失脚滑倒了打破了,所以没点来。”黛玉道:“跌了灯值钱呢,是跌了人值钱?你又穿不惯木屐子。那灯笼叫他们前头点着,这个又轻巧又亮,原是雨里自己拿着的。你自己手里拿着这个,岂不好?明儿再送来。就失了手也有限的,怎么忽然又变出这‘剖腹藏珠’的脾气来!”宝玉听了,随过来接了。前头两个婆子打着伞,拿着羊角灯,后头还有两个小丫鬟打着伞。宝玉便将这个灯递给一个小丫头捧着,宝玉扶着他的肩,一径去了。 就有蘅芜院两个婆子,也打着伞提着灯,送了一大包燕窝来,还有一包子洁粉梅片雪花洋糖。说:“这比买的强。我们姑娘说:‘姑娘先吃着,完了再送来。’”黛玉回说:“费心。”命他:“外头坐了吃茶。”婆子笑道:“不喝茶了,我们还有事呢。”黛玉笑道:“我也知道你们忙。如今天又凉,夜又长,越发该会个夜局,赌两场了。”一个婆子笑道:“不瞒姑娘说,今年我沾了光了。横竖每夜有几个上夜的人,误了更又不好,不如会个夜局,又坐了更,又解了闷。今儿又是我的头家,如今园门关了,就该上场儿了。”黛玉听了,笑道:“难为你们。误了你们的发财,冒雨送来。”命人:“给他们几百钱打些酒吃,避避雨气。”那两个婆子笑道:“又破费姑娘赏酒吃。”说着磕了头,出外面接了钱,打伞去了。 紫鹃收起燕窝,然后移灯下帘,伏侍黛玉睡下。黛玉自在枕上感念宝钗,一时又羡他有母有兄;一回又想宝玉素昔和睦,终有嫌疑。又听见窗外竹梢蕉叶之上,雨声淅沥,清寒透幕,不觉又滴下泪来。直到四更方渐渐的睡熟了。暂且无话。 要知端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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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喜出望外平儿理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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